时间:2018-03-05 15:39:48
王福利1977年生,现居河北省黄骅市。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北民俗文化协会理事、河北散文学会会员、沧州市作协会员。已在国内报刊杂志发表散文、辞赋三十余万字,先后获得首届采风作品全国大赛一等奖、第三届河北省草根散文家、河北散文30年“金星创作奖”,出版散文专著《诗风画境——走进〈诗经〉里的风景》。
山水徽州行
文/王福利
淡青色天幕下,绿山重影一层层荡开。山前平野低头闲饮水牛,灰白的错落围墙,斜枝半掩的层鳞黛瓦。是隐于世外桃源的魏晋人家,是遗落人间的云阁仙居,是走过了浮沉都市的归宿,是走过了春秋代序的缓慢至静止。
许村归路遥
一侧是普通的门市楼,几块剥落瓷砖下露出水泥涂抹的现代痕迹;一侧是仿古建筑的民居,门楼上凭空而出的檐角还保留着徽式风格。一条普通的村里窄巷,如果不是巷子尽头的白墙,已浸涂了深绿灰黑的太多老旧颜色,与另一个普通村庄没有任何不同。如果不是墙下醒目牌子上标明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字样,就像眼前为人们讲解的这个村里普通老人,在网上输入“许强明”后即刻跳出一篇篇长篇报道,很容易将眼前似普通人家门楼的“高阳廊桥”的桥头,当作一间随处可见的徽州普通民居。
走进清代重修的古廊桥,走进一段还属于村里某几个老人的旧屋时光,屋顶彩绘亦如桥头墙面分辨不出原先的底色,屋角闲置几条无人来坐的长凳,再现着桥上老人的闲适。透过桥上的圆月侧窗望去,太虚幻境里的景物已非人间小村——蜿蜒绕村的温顺溪流、富资岸边的层叠错落白墙飞檐、村后枕山的平缓曲线次序铺展、茂树繁枝点染着画间留白。奈何尘步匆匆,仅窥得仙境一角,未来得及在“永镇安流”的高匾下细听那个“观世音菩萨镇抚溪中蛟患”的村民传说,一座明代“双寿承恩坊”便在另一侧桥头的弧月门里显影。
牌坊下的两对石狮,一对面朝廊桥,与桥上坐南朝北的观世音一起保佑岸边一村百姓;一对面朝徽青古道,追望着宋代徽商的来去足迹。仰望牌坊上“狮舞绣球”、“松鹤延年”、“猴献寿桃”一组组仍然可辨的浮雕,吉祥寓意与精致做工,追述着一国之君对年寿过百的瑞侣之诚彰重嘉。这位名叫许世积的徽商寿星,扶危济困慈悯善心得到的回报,不止是敕封“征仕郎晋赠奉直大夫”,更有善心润泽的许氏一脉人才辈出——就是得到过许世积老人资助的明代三朝元老大学士许国,奏请皇帝批建此牌坊,并亲自为老人撰写生平事迹。
还没有走出一对老人对坊下后人的俯视慈目,又不经意间走近一座紧邻牌坊而建的大观亭——行走在徽州府与安庆府的商路上,两座大观亭遥遥守立着“安徽”的立体坐标。那些翻山越岭长途跋涉的外出经商或入仕的许村人、徽州人,看见了大观楼,就看见了家的方向;那些走进许村的人,必然要穿过一座廊桥、一座牌坊,走到一座八角亭八卦方位的中心点,似乎才算刚刚走进一个古村。
古村里的老故事,在又一位许氏后人许强明意气风发豪情万丈地再现中是那么震撼人心;一颗颗华光璀璨的明珠,就要有这样一双手拭去隔离了外人视线的历史落尘。似他接下来介绍的这座古街前的五马坊,它的主人许伯升,职位不过五品,却是一位万民拥戴、一尘不染的清官。许伯升在福建任上病故后,徽州、福建共为他建有五十七座牌坊,难怪上天都觉得一个五品知府担不起皇帝为其建牌坊颂功德的无上荣耀,降下一道天火焚烧木制牌坊;然而天意终是抗不过民意,一座石牌坊又重新屹立,任明清数百年风吹雨打,上天只是蚀断了牌坊上一只哺鸡兽的弯尾,却再也撼不动一座牌坊植于历代许氏后人心中的根基。
牌坊后的石板长街,未曾改变南宋徽商崛起时的曲幽纵深,连绵壁立的高墙,以老人臂弯般的弧度延伸,将巷尾好奇视线挡停在十余米的短短距离。与桥亭牌坊一样颜色的黄锈青苔,在高墙上的铁皮配电箱塑料落水管之间游走涂染,与旧日颜色一样不曾改变的,是窄巷里游人再次仰视的同一条狭长远空。回首间,与高阳廊桥下如龙之双目的双孔对望,绿得看不出深度、没有一丝微澜的静水,恍然间再次将曾经荣光与眼前步痕尽藏。
那汪静水,沿着主街向村庄深处的枝枝蔓蔓延伸流淌,一条支流,停绕在许天相的“观察第”前不忍离开,就像当年将遗腹子培养为观察使的母亲不忍离开一样。一位徽州女子,一生不曾踏出家门,几百年后,从房后的“墙里门”经过,那道仅容一人出入的小门依旧紧锁;她将自己的世界,交给了儿子入仕后的经纬天下,又交给了裔孙的教化世人,又交给今天的一个村庄、一个县城,让一栋旧居承担起“许村历史博物馆”的重任。“让井于邻”的佳话,让一口福泉井与一位徽州女子一同成为一个村庄的符号;几株新草,从满布坑点的井壁下探出头来,为井中那片不变天空增添着新的点缀。
井还是那口井,路还是那条路,坚硬的石块,只能以无数次来过脚步的踩磨,证实着时间消逝的真实痕迹,也证实着一个人、一座建筑背后故事的真实存在。大邦伯祠的门槛高已近腰,门楼上层层云阁让人产生了与那座标记徽州的大观亭的错觉,如飞龙在天的峥嵘楼阁,也隐合了徽州古城正中央巍然而立八脚牌楼的巍然气度。真实的扑面而至的威势,亦证实着大学士许国在一个小村一个家族的荣耀,甚或远远高于在三代朝堂的地位。大学士在天有灵,他若站在祠堂最里间的最中间,正是丝毫不差的神秘北纬三十度;他若平视门楼上的云阁、或侧视顶上鳞瓦,恍若一国之君目中所幻的种种瑞象;他即便归隐于乡间,也归隐在一个谜一样的时空、神一样的高处。
归路无踪,绵绵清流不因两岸的故事而驻足停留。“任公钓台”标示牌旁边的立石依旧还在,南朝新安太守的钓竿却已石化为清流里的一道低梁。石梁挡不住几只小鸭子无视岸边观者自由嬉戏的欢闹,更挡不住昉溪岸边一座新楼增长的高度和一本族谱增加的厚度,能挡住的,只是一片片不知漂泊何处的落叶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