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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文学】耿 凤《小二》

时间:2018-05-29 11:12:31


  耿凤1987年生,河北无极人。大学文化,现为《当代人》文学编辑。

  《小二》

  文/耿凤

  从师傅那里得了一只蛐蛐儿,名叫金蛉子,我取名小二。

  小二的窝很小,不过就是个长约6厘米、宽约4厘米的塑料盒子,透明的盖子,盒子顶部是通气孔,盒底有个长方形活塞,便于放吃食。它来的第一个夜晚便叫个不停,吵得我无法入睡,第二日我把它放在阳台,吵闹声仍不绝于耳。我开灯凑近它,它立刻安静下来,这是对新环境表达不满的反抗还是好奇的兴奋,我不得而知。

  小二不止晚上叫,白天也叫。它卧在一摞书上,扇动着透明的翅子,快速,有节奏。那“铃铃铃”清脆的声音常把我吸引了去,不足1厘米的小身板儿,通体金黄,后腿壮硕有力,两根如针线细长的触须悠闲地摆动,比它的身体还要长许多。它似乎把我对这世界所有的好奇全都霸道地掳了去,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它,它的触须大摇大摆,神气十足;它的翅子奇妙地歌唱,那么薄,却充满了生命的力量。

  城市的夏天是听不到蝉叫的,窗外的梧桐默不作声,偶有两只喜鹊搞出点儿动静,也颇不招人待见。小二常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到处乱窜,可每当中午,它便一动不动,许是午休,到了夜幕降临,燥热稍退去,又活蹦乱跳地鸣唱起来。

  我每天带着小二上下班,毕竟是个活物,时时在眼皮子底下,心才稍安。不想有一天早上走得匆忙,忘了带上它,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晚上回家开门,听见它在黢黑的屋子里喊叫,那熟悉的曾被我认为是吵闹的声音,此刻竟给我些许温暖。

  据说,隔几日给金蛉子洗个澡较好,但生来惧怕虫子,从未碰过小二的身体,只是喂食,清理粪便,尽可能地避免跟它有肌肤之亲。一天两次换食,我总是小心翼翼,生怕它调皮跑掉,而我又不敢下手去捉。小二喜欢吃黄瓜、桃子,半天的工夫,总能发现早上放进去的黄瓜或者桃子明显变小了,换了其他食物,则不然。这时候,星星点点的黑色粪便和尿渍便星罗棋布,似是在告诉我,吃饱了,舒坦了。它吃东西时,一点儿也不老实,触须不停地摇晃,身体也不断变换位置,还会抬头看看我,大概它那绿色的小眼睛也滴溜溜地转了几圈。有时没了它的吃食,也就揣着四处要吃的,馒头,黄瓜,西红柿,桃子……

  那日晚上,觉得空气憋闷,便杞人忧天地把盖子打开了细小的缝儿,想让小二多透透气。没成想,第二天一早儿,竟然没影儿了……它辜负了我的信任,跑了。我寻遍了屋内的角角落落,都不见踪影。心想这下完了,若是在屋外跑了,也算给了它自由,却偏偏是在屋内,下次再见,该就是干尸了。我查过资料,金蛉子寿命不长,三四个月而已,所以又称“百日虫”。我并不能确定它是几时羽化成虫的,但它这一走,想着也是无缘再见了。不料半夜被它吵醒,一骨碌爬起来就找,可一有动静,它便停止振动翅子,又是白忙一场。灯开了整晚,想着小二若是想露面,能有一束光,可以为它指引而找到我。

  次日晚,关了灯准备休息,却也是等小二出现。不出所料,没过几分钟小二就按捺不住了。我摸黑起身,循着声音放低了身子慢慢挪动,锁定在茶几上的小鱼缸附近,桌上没什么东西,一眼即可望穿,开灯却怎么也找不到。反反复复开灯关灯几次,目标依然是鱼缸,稍偏一点儿声音就远了,又开灯,瞪大了眼睛往细了寻觅,果然在小鱼缸里的金枝玉叶上趴着。金枝玉叶,是前不久剪了一枝放在鱼缸里的,刚刚长出嫩白的根须。小二不动弹,似是在等我,等了我两天两夜。我们更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你别来无恙,真好。

  我从未像那晚那般勤快,小跑着去冰箱拿了黄瓜。饿了这么久,竟有了错觉:小二瘦了。它趴在黄瓜上,两根触须摆成180度,霸道至极。

  “铃铃铃”,这声响叫醒了日头儿,也叫醒了日子。我每天揣着小二,我到哪儿,它就跟我到哪儿。每每夜深人静之时,它总能给我的读书时间增添一点绕梁之音,婉婉而来。我也总是把书搁置一旁,暧昧地凑过去,静静地看它为我演奏,竟也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子。万物寂静,我只倾听它的衷肠。

  记忆恍惚到还没外出求学的幼时,夏天一到,火辣辣的太阳在天上,喘着粗气的生灵在人间,而晚上,是最热闹的了。大人孩子都出来纳凉,院子里,大门口,甚至房顶上。家家户户的小院里都有那么两棵槐树、三盆花草,大人说笑,孩子打闹,还有不绝于耳的夏虫的叫声,有蝉,有蟋蟀。这乡间最是普通的夜晚,成就了一个烟火人间。常有调皮的孩子抓了蟋蟀、蚂蚱、螳螂,用线穿起来,或是放到塑料瓶里,我是从来不抓的,不光是因为怕虫。那些被穿成串的、挤在瓶子里的虫儿们,挣扎着,扭曲着,翅膀断了,腿折了,也发出一声声惨叫,却又被树上更多的蝉、草间跳跃的蛐蛐儿的多重奏淹没,最终被它们的小主人遗忘在睡梦中,第二天疲了倦了,睡去不再醒来……我见不得那般场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小二每天的功课越来越少,声音愈发的虚弱无力,两根招摇过市的触须也变得短了,它开始默默地待在角落里,不那么机灵了,那一对骄傲的金黄的翅子似乎也不那么光亮了。是伙食不好么,还是离“百日”的日子不远了?我不敢想下去。看着它早已没有了当初的威武和霸气,竟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我仍把小二揣在兜里,捧在手上,只是,它的演奏只唱给我听了,幽幽的,黯然的,仿佛花光了它全身的力气。

  日子和生命的距离有多远?这时候,却不能掐指来算了。

  周末的时光总是百无聊赖的,意识到小二已一天没有打扰我,头天晚上也只是有气无力地跟我偶尔对话,想去寻些吃食给它,却发现它全身蜷缩仰面而卧,一动不动,像刚出生的婴儿,对这世界充满敬畏。两条健硕有力的后腿紧紧抱住自己的胸口,蜕化的触须霸气不在,金色的翅子亦不再闪光。

  八月的风一吹,散发了夏天溽热的湿气,我仿佛闻到了一股各种味道糅在一起的腥气。我的手心出了汗,两腮的肌肉有些抽搐,说到底,是我陪它到暮年,还是它守我过青春,竟有些分辨不清了。

  水培的金枝玉叶早已移进了花盆。又想起那个深夜,小二趴在金枝玉叶上的翘首以盼,它的身体此刻安静,而心魂又该安放于何处?仔细揣度,便埋在了金枝玉叶旁

  边。此后的很多个夜晚,总能隐隐约约听见那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回旋在耳边。转身去看,金枝玉叶的叶子又肥厚了,枝枝杈杈又渐多了。

  猛然想起辛波斯卡的诗来: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发生两次结果,事实令人遗憾/我们猝不及防地来到这里离开时也没有机会完成一切……

  再回乡,院子里的树没了,夏虫似乎也销声匿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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