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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博丨运河风韵——《苇塘的傍晚》

时间:2017-05-24 22:06:03


  当年,北后坑沿儿苇塘南头住着户姓宋的人家。

  这家男人自制了尼龙网在苇塘捞蜢虫子(一种浮游生物)。尼龙网像一条浮在水面的大口袋,敞口处用竹片撑成三角形,拴了牵引尼龙网的粗绳子。黄昏时辰,男人穿了齐腰的黑橡胶衩裤,光着脊梁走到苇塘边。有风自南向北滑过来,吹皱了满塘的绿水;苇塘北边一大片水面被蜢虫子“糨”红了,几只长腿“香油鹳儿”,在幽深的塘水上静静地趴着,一纵一纵地向前浮游;不远处岸边飘荡的垂柳处,隐约传来几只燕子的呢喃声。

  男人在苇塘北边选好下网的地方,将绑着牵引绳子的弧形柳木棍套在肩上,然后,弓了身子,用力拖动水面十几米长的尼龙网,沿坑塘北岸往南缓缓走去。太阳透过西边天空厚厚的云层,将几束金黄色的光洒下来,映着男人古铜色的脊梁。男人向前倾斜了身子,绷紧拖网的绳索,一步一步挪动脚步,如同运河岸边的纤夫(这一切又像极了一幅油画!)有时候,男人拉紧绳索快走几步,行至苇塘拐弯处,扭过身来,将弧形柳木棍套在腰上缓口气,面朝苇塘“啪啪”抖动几下绳子,水面溅起大大小小的水珠,在夕阳的照耀下如珍珠般欢快地跳跃,那景像让人兴奋的想要欢叫!

  有时候,走到芦苇荡拐角的地方,男人不得已下至坑塘深处,橡胶衩裤灌进了坑水,男人再回到岸上拖动大网,随着双脚不停地挪动,脚下发出“库哧库哧”有节凑的声响,让人感觉了男人的不容易。——待到落日的余辉即将散尽时,男人已拖着大网,环绕苇塘边走过几趟。他将尼龙网拖到坑塘东头的浅水处,穿着橡胶衩裤下到齐腰深的水中,把尼龙网缓缓收拢过来,双手扎紧网口,拎着大半袋子蜢虫子,在坑塘水中来回搅动淘洗干净:碧绿的坑水泛起黄色的泥浆,继而又被尼龙网渗出的浆水染红了,红了好大一片坑塘……

  稍顷,男人紧走几步,把网拖拉至岸上,将蜢虫子倒满两只竹箩筐。——逢到这时,小孩子们就“忽——”地围拢过来,捉蜢虫子中夹杂着的水蝎子(蜻蜓的幼虫)、“香油鹳儿”、黑虱子虫儿,或是小鱼小虾。竹箩筐里的蜢虫子酱红着,散了扑鼻子的鱼腥气。男人用粗大的手指捏住一只蹦跳的小青虾,掐掉虾头虾尾,放进嘴里生吃了。小青虾的肉滑而细嫩,有些微咸的味道。那年代小孩子生吃坑塘的小青虾,也算是能额外解一顿馋了。

  姓宋的男人每日用尼龙网“拉”了两大箩筐蜢虫子,要骑车驮去苇塘南头自家的陡坡上晾晒。晾干后卖给养鸡场做鸡饲料(当年北门口外有一家劳动干校的养鸡场),或留下些喂自家养的鸡鸭,鸡鸭吃了蜢虫子会下红心蛋。那时的红心鸡蛋、鸭蛋市场上随处可见,绝没有现在喂“苏丹红”产的红心蛋之说。而腌制好的鸭蛋煮熟了,深红色的蛋黄会流出油来。若是炒鲜鸡蛋吃,则味道尤美,是当年大人们喝酒的佳肴。

  从北边坑塘往南,当年是一条红砖铺地的街巷,街两旁住着十多户人家。这些人家的院门大都朝街巷开着。街巷拐角的地方,有一处青砖院落,住着一个姓孙的女人(这家男人原是皮革厂的工人,前些年触电死了)。姓孙的女人生得高高大大,面庞白皙。每天早晨起来,常见她趿拉一双大红色的布鞋,蓬松着头发去街后阴沟倒尿盆,一副慵懒的模样。她家院子里种着棵老槐树,茂密的树头遮了一大片荫凉。夏天,老槐树开了整嘟噜粉白色的花,弥漫了满院子甜丝丝的气味。——这户人家和别家不同的,是南屋临街的玻璃窗内,摆着好几盆惹人喜欢的花草:开着红、白相间花朵的“绣球”;拧了身子生长的“龙泉”;绿茵茵的“仙人果”;最吸引小孩子们的,是一个长方形的玻璃鱼缸,缸里养了十几条长尾巴的孔雀鱼(那个年代极少有人家养热带鱼)。这个摆满花花草草和鱼缸的窗子,仿佛使整条街巷都变得清新、明亮起来了!

  而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姓宋的男人每日驮了蜢虫子经过这户人家门口时,总要停下车子,给这个女人撂下些蜢虫子喂鱼、喂鸡……有一天傍晚,我从姓孙的女人家大门口路过,看见姓宋的男人自门洞走出来,端了一盆水“哗”地泼到街上。我扭脸朝院子里望去,见那女人正坐在老槐树下的小板凳上,一只手拿着毛巾,两腿稍稍分开,翘着两只湿淋淋的脚——女人看见我稍一怔愣,红脸低下了头;姓宋的男人没有吱声儿,把脸盆随手扔到女人脚前,转身骑上自行车走了。这个不经意间碰到的“情景”,在我少年时期的记忆中萦绕了好些年,始终难以抹去……

  傍晚的苇塘终于沉寂下来了。坑塘深处不时响起“呱呱鸡”悠长而又清亮的啼鸣声,让人感觉到一丝空旷和冷清。在金黄色的阳光辉映下,姓宋的男人已脱了橡胶裤衩,换好衣裳,骑车驮着两大竹筐蜢虫子朝街巷蹬去,眨眼间便消失在街头拐角处,不见了踪影……

  已经好多年没见过拖着大网捞蠓虫子的男人了。沧州城里城外也绝少了天然的坑塘——不仅仅是坑塘,这城里的许多人和事也已然变得模糊而又遥远,渐渐地都被人们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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