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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博丨运河风韵——《坑塘放鸭》

时间:2017-05-27 17:29:27


  那时候沧州的雨水好大。

  刚落过几场雨,天又变得连阴起来。风裹着牛毛般的雨丝斜刮着,仿佛将整条街都浸透了。街巷两旁墨绿的槐树头,不停地滴嗒着大雨点子,青砖铺就的街道又湿又滑,显得格外冷清——这情景让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什么叫“牛毛细雨”和“雨巷”。

  胡同里流淌的水,早已把陡坡下的坑塘灌满了。成片的水杂草疯长起来,茂密的芦苇、青蒲、飘浮的“水葫芦”泛了满眼绿色,不时有几条泥鳅和小鲫鱼,自水面搅动起一个个涟漪,向着周围扩散而去。

  每逢这个季节,住在陡坡上的人家,就要忙活着买小雏鸭了。

  鸭苗大都是赊来的。中午或傍晚,街巷传来一阵阵男人的吆喝声:“买小鸭呦——买小鸭呦——”,声音洪亮而又悠长,沉睡的街巷仿佛一下子就被唤醒了!

  走街串巷赊小鸭苗的,多是远道而来的河南人(沧州人称为“河南侉子”),他们挑着两个扁圆形的大竹箩筐,在街巷里颤悠悠地走着,隔老远就听见小雏鸭“呀呀呀”的叫声。河南人将鸭苗挑到陡坡下的空场处,掀开大箩筐盖子,任买鸭子的人家随意挑选。住在坑塘边的人家,多为挑选鸭苗的行家。而每次挑了几十只小雏鸭,并不用给钱,先要赊着——河南人用一个小本子记下买鸭苗人家的姓名和鸭子只数,等到秋天坑塘的芦苇秀了穗儿,再从河南赶过来,挨家按每户赊鸭子的只数收钱:雌鸭每只五毛钱,公鸭则分文不要。说来也真是神了,陡坡上每年各家各户赊的鸭苗,绝少出过一只公鸭,河南人也从没记错过账。每次秋后赊鸭苗的人家,都是很痛快地给了鸭子钱。并且,到来年夏天,还要再赊几十只小雌鸭——周而复始,年年如此。

  住在陡坡上的人家赊了小雏鸭子,就散养在坡下不远处的坑塘里。满坑塘的浮萍、水杂草、小鱼小虾、蜢虫子,都是鸭子喜欢的吃食。我小时候,从早到晚,几乎天天看见坑塘的水面上,成群的麻鸭子边游边甩着嘴“嘟噜嘟噜”吃蜢虫子,或将头扎进水中,只露了翘着的尾巴和挠动的鸭蹼,打着转儿逮些小鱼虾吃。——坑塘里散养的小雏鸭眨眼之间便长大了。每逢夕阳快坠落时,一大群麻鸭子摇跩着身子,“嘎嘎嘎嘎”地欢叫了,回到坡上各自的人家(鸭群一般不会走错家门)。几十只雌鸭子歇息在窝里,一个晚上能下一大筐篮子青皮蛋。坡上人家捡了一个夏天的鸭蛋,去西广场公家收购站换成粮票、布票,补贴家用……有时候,卖鸭苗的河南人不光赊雌鸭子,还会单挑了两大竹箩筐的小公鸭子卖,每只仅卖两毛钱,比小雌鸭便宜得多!陡坡上也有人家专门买几十只小公鸭苗,放进坑塘养一个夏天,秋后卖活鸭或自家宰了,炖一大锅香喷喷的鸭肉吃。

  那年夏天,住在陡坡拐角处的关婶,也赊了河南人几十只小雌鸭子(北后坑沿儿只有一家关姓人家)。关婶从年轻时就守寡,平日很少和邻居过往。赊来的小雌鸭满地跑了,关婶每逢天亮时,就将鸭子放进坑塘;傍晚时分,又站在院前的竹篱笆旁,手里拎一根小木棍儿,嘴里“鸭鸭鸭”地招呼了鸭群回家。——而和别人家不同的,是关婶家每只鸭子的脖颈上,都系了一条挺扎眼的红布绳儿。

  陡坡上别人家的鸭群,是不系红布绳儿或做什么记号的,因为鸭子凑群也认得家门。坑塘中散养了多少只鸭子,每逢傍晚归家时,各家的鸭群总能一只不少地回到主人家里来。有时偶尔也会见到一、两只离群的小雏鸭,在水面“吱吱吱”慌急地游着,却很少有跑到别人家鸭群中去的。关婶家的小雏鸭系了红布绳儿,用邻居冯大娘的话说,是蝎子粑粑独(毒)一份,让人瞧着心里别扭!

  紧挨陡坡西头有个绰号叫“卷毛”的男人。这男人平时也真是有点“没正格的”!快五十岁的人了,还喜欢留大长头发,脸上常年抹了蛤喇油,“油头粉面”的挺不招人待见。卷毛男人常在坑塘边溜达,看见小孩子就一把拽过来,用大粗手指头使狠劲弹孩子的“脑绷子”,小孩子们都有些怕他!一天傍晚,卷毛男人忽然心血来潮,抓住关婶家一只系了红布绳儿的小雌鸭,又在自家鸭群里逮了只小公鸭(卷毛男人每年都买几十只公鸭放养在坑塘里),然后,把关婶家小雌鸭勃颈上的红布绳儿解下来,系在自家小公鸭的脖子上,抬手扔进了坑塘……我看见卷毛男人家那只系了红布绳儿的小公鸭,先是在水面“吱吱吱”地叫着,犹豫了好一阵功夫,最终还是游到关婶家的鸭群里去了。而关婶家那只小雌鸭,却被卷毛男人拎走了……

  潮湿多雨的夏天终于过去了。到了满坑满谷的芦苇秀了穗儿,赊鸭苗的河南人挨家挨户来收鸭子钱了。那日,我正在坑塘边和小伙伴们玩耍,听见赊鸭苗的河南侉子站在关婶家的竹篱笆前,跟冯大娘高门大嗓门地直白话:说他赊的雌鸭绝不会出两、三只公鸭子,关婶家赊的鸭子做了手脚、捣了鬼,是想按公鸭子赖账不给钱!

  这件事很快就在陡坡上传开了。几家邻居议论纷纷:说这么多年了,河南人赊鸭苗从没见谁家弄错过,关婶为了几只鸭子钱不值得!冯大娘和几个老太太更是交头接耳,七嘴八舌,挤眉弄眼地直撇嘴唇子……

  又过了两天,刚下过一场透雨,街巷里却出了件大事——关婶不知为什么突然喝“敌敌畏”死了!我听见音信后,和几个小伙伴大着胆子去看“死人”,躲在门口见几个大人在屋里紧忙活。关婶穿了一双淡青色的绣花鞋,挺安静地闭着眼睛,躺在用板凳支起的门板上,那模样儿像是睡着了。

  天又变得连阴起来,牛毛细雨不停地斜刮着,街巷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从那以后的很长时间里,我在坑塘边再也没见过那个卷毛男人,也不知道他到那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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